2020-07-08 16:05 浏览量:25833 来源:中国青年报
正是这一家家特色小店,加固了自己对于这座城市的审美依恋。
前段时间,拎着从超市采购的食材,准备回家继续“自给自足”的我,照例瞥了一眼路边的报刊亭。其中一本杂志让我停下了脚步:封面上,几位店员和顾客手捧澳白和dirty,无比放松地坐在胡同里冲着镜头微笑。我一眼认出,那是自己最喜欢的独立咖啡馆之一。恍惚之间,与有荣焉与许久未去的遗憾交织缠绕。
上次去的时候还是去年冬天,当时在与困意作挣扎的自己,迷迷糊糊地跑到那家店里,点了一杯名称新奇的“微醺澳白”。一口下去,轻盈的、略带果酸的酒香与咖啡的明亮、奶香的扎实层次分明地迸发出来,仿佛在伴着店里的爵士乐起舞。
店员是表情识别的高手,他适时向我这个被唤醒的门外汉启蒙道,之所以会产生酒香四溢的效果,是由于把咖啡豆置于盛放雪莉酒的橡木桶中发酵的缘故,然后随性地同我交流了有关酸苦度的把握。可控的咖啡品质,高性价比设置,恰到好处的人情味和自然而然的文化附加值,这些理由让我满意地把它放进自己的“小众点评”清单之中。
在北京待久了,这个清单的队伍日益壮大,里面装满了各具特色的文艺小店。尽管经营项目不同,它们却都铺设着低调深沉的文化底色,总是会不计成本地向你“科普”种种迷人的知识角落,也故意疏离着商业社会流水线般的冰冷交易模式。
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我从五道营胡同的东端一路“刷”到西端,最终在尽头发现了一家颇具底气的瓷器店。店面风格古拙质朴,每一件器具都好似不甚惊人,只有当你真正端起一只只细瞧,才会发现其中匠心。比如浑然一体的白瓷主人杯上,原来雕刻着若隐若现的仙鹤,那立于太湖石上的鹤爪,也需透过光亮才能发现其立体与苍劲。
眼球经济下,商品的张扬和冲击力几乎成了不容质疑的标准,如此半遮半掩的含蓄实在是难得。而厌倦聒噪推销的我,也实在是欣赏老板洒脱的、毫无保留的分享方式。遇到志同道合的顾客,我们可以就着眼前的器具交流许久,比如窑变的产生,开片的鉴赏,以及不同色系烧制难度的把握。于是任凭外面的经济齿轮飞速运转,屋内的人却可以尽情享受另一番思维“逃逸”的窃喜。有时走出店门,两手空空,头脑中却是满满当当的。我甚至觉得,正是这一家家特色小店,加固了自己对于这座城市的审美依恋。
后来因为疫情,那些经历开始变得遥远、陌生而模糊。春节之后,我逐渐将“如非必要,勿增实体”的原则移植到生活的逻辑之中,开启了断舍离式的极简人生:外食被自家厨房出品所替代,观影、话剧等文娱活动消失在行动清单之中,原本在去年培养出的咖啡敏感度也逐渐被各式速溶咖啡消磨钝化。可是在看到杂志封面的那一刻,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:我爱的那些特色小店,过得还好吗?
理性告诉我,在强调“基本”“必要”的特殊时段内,特色小店提供的锦上添花式体验似乎太过奢侈。深居简出的日子里,新闻推送和播客讨论也不断提醒着我,这些闪现着文明微光的成分,在自然那不讲道理的蛮力面前是多么敏感而脆弱:掩藏在法国乡间的米其林餐厅陆续宣布难以为继;纽约第五大道上的橱窗艺术被一一撤下,渐次凋零;伦敦西区数百家剧院也落寞地选择停摆……
情况稍微好转的那几天,重访私藏清单上的几家小店时,也不难发现疫情留下的痕迹:登上杂志封面的那家咖啡馆,暂时无法提供工序繁复的微醺澳白;走进中意的一间创意茶室,发现茶单上近一半选项被圆点覆盖,似乎在委婉倾诉着原料获取的困难;而那间瓷器店的客流量,也明显受到了影响。那一刻,内心如同看到四月春雨突袭后的景象,一夜之间娇弱动人的樱花被打落遍地。
不过,正在我意欲伤春悲秋之际,这些店家的应对却让人心生希望。它们大多没有慌慌张张地去跟风,而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和理念。当瓷器店主隔着口罩,照旧毫不“惜力”地介绍着每一款作品背后的妙趣时,我知道那颗兴趣的种子依然还在。疫情期间,陶艺师的创作热情并未被浇灭,半年后一件件考究之作登台亮相,仿佛也是对现实命题的有力回应。喜欢的一家特色书店里,专门开辟了一块放有《血疫》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《瘟疫年纪事》等书籍的分区,让人的那份未知与焦虑感得以妥善安放。我知道,它们是在用最独特的方式,保全自己,供应温暖。
与接地气的路边摊相比,这些特色小店提供的产品仿佛脆弱而“无用”,但是别忘了,一场疫情之后,人心是多么需要文学和艺术去滋养和抚慰。因此我更愿意相信,它们如今的收缩不过是短暂的蛰伏,只要最真挚、最原初的热爱还在,那么春天到来之时,这些特色小店定能迎来属于自己的“文艺复兴”。
对我而言,被疫情逼迫开启的极简生活实验也早已宣告失败。原本以为给生活做减法的理念光荣而正确,真正体会之后,才发现日子是多么寡淡无味。那些特色小店折射的文化侧面是如此可爱,那些丰富多彩的城市生活又是那么迷人。此刻,我只希望疫情能够赶快过去,茶单上的圆点可以被一个个揭开。
上一篇:像人类学家一样追踪城市美食
下一篇:炎炎夏日,做一碗绿豆冰沙消暑吧